三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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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年四季中，鬼怪先生最喜欢冬天。

游荡了近千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寂寞，根本也没有分别。但夏日尤其难熬，白昼太长，整颗心都是燥热，做事也总晕晕乎乎没有力气。相比之下，冬季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获得幸福感。穿很厚重的棉衣，戴围巾手套口罩把自己全包裹起来，喝刚煮好的麦香奶茶，或是在路边买一个刚出炉的烤地瓜，「啊，好甜啊，」这样眯起眼睛说着，这些，即使是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好。

所以他并不是一定需要有人陪伴。可当他明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不抽烟不喝酒，每日三餐都叫厨师精心准备，甚至学会了自己一个人玩Gostop，那个人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突然就入住了自己的房子还理直气壮地享用了他的主权，拥有跟自己一样的能力和身份，不是人类什么的，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和他斗法，幼稚的老年人。说话很气人，但有时候又傻气得要命，少有的和他统一战线时，又会成为最合拍的同伴，好像是世界上唯一能跟上自己脚步的人。和他大概就是，Tom & Jerry那样微妙的关系——

「想什么呢叔叔？料理不好吃吗？」

啊，如果要这么说的话，德华大概就是那只穿着尿布敢日天的跟屁虫小灰鼠。

「看吧您终于吃厌了，我就一直都很奇怪嘛，为什么两个远古时代的老年人会这么喜欢吃西餐啊，叔叔你不能因为活着的时候没吃过牛排死了之后就这么没有节制地吃啊总有一天会吐的。」柳小鬼拍拍自己小胸脯，做得好啊德华，你已经学会关心长辈了，银行卡什么的说不定马上就可以到手啦。

「呀你这家伙！」鬼怪先生差点要朝他扔小钢叉了，什么远古时代、活了死了什么的，这就是对长辈说话的礼节吗？！

柳小鬼才不怕这位色厉内荏的叔叔，转脸又去教训坐在对桌的另一位房客，「末间叔叔不要光顾着偷笑啊您还不是一样，每天吃的、什么卡纳蕾可丽饼，还有那个扁豆，焗了一下难道就有比较好吃吗？吃了得有一年了吧您？」

使者大人赶紧收起嘴角余留的窃笑，垂下眼睑盯着白桌布假装有认真受教，嘴里自顾自嘀咕着「才没有一年啦……」

柳小鬼越想越激动，满脸认真一拍桌子，「不行，我不信我们大韩民国就没有让你们迷恋的美食！」

「……你先放下你怀里的全家桶再说。」鬼怪先生连白眼都懒得翻给他。

「啊——这是意外啦~」柳小鬼傻笑两声，故作嫌弃地把全家桶搁在桌上推远了些，「叔叔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韩式料理？好好回忆一下？」示意似的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柳小鬼一副在和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对话的表情让鬼怪先生超级不爽了，但坐在对桌的使者大人却是很配合的托着下巴陷入了思考，一副乖乖听老师话的初丁模样，于是他也只好胸怀宽广忍气吞声跟着回忆。

「嗯……以前的时候——我是说我还是将军的时候，御厨们煮的清国酱好像很好吃来着……」鬼怪先生这么说着。

「阿撒，清国酱！」柳小鬼不知为何也兴奋了起来，「冬天的时候吃最好了，煮得咕噜咕噜的，好，就决定是它了，末间叔叔没有意见吧？」

「嗯、什么？你们就这么擅自决定了？」这个时候才被cue到的初丁先生就好不满哦，嘴也抿着了眼睛也眯起来了，很危险的样子。

诶咦——好难伺候哦这两位叔叔！「那您说您想吃什么嘛！」真的要不干了啦！

「……好，那就那个，什么、清、清国酱吧。」说完使者大人郑重地点了点头。其实只要让他有在参与就够了，结果是什么才不是重点。

然而鬼怪先生却抓住了重点，「不是吧，你没吃过清国酱？」

他那双眼睛瞪圆了，在使者大人看来，怎么看都像是在嘲讽。但又好像找不到反驳的缺口，只好闷着声儿说，「没办法啊，我不是……没有记忆了嘛……」上眼睑委屈似的快速眨了好多下。

「啊……」鬼怪先生这才想起自己无意间又戳到了人家的痛处，有点尴尬，只好讪讪转移话题，朝着自家侄子颐指气使，「所以我们现在是怎样，你会做吗，清国酱？」

柳小鬼笑得贼兮兮，「我当然——」然后表情瞬间垮掉，「不会啦……」

鬼怪先生起身就准备回房间了。

「诶诶诶等一下啦叔叔！」柳小鬼迅速扑过去拖住他，「不是还可以搜索嘛现在这个时代有什么是查不到的啊！」

鬼怪先生只是冷静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斜眼看着他。柳小鬼一边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一边赔着笑脸说，「首先，我们打开大韩民国最强大的搜索引擎，NAVER，」说着还把绿色的界面伸到鬼怪先生眼皮子底下晃晃，又转脸对认真受教的使者大人笑了笑，「接着在搜索栏里输入“清——国——酱——”，搜索，当当~出来啦！清国酱的制作方法！」捧着手机凑过去给他鬼怪叔叔看，被无情地一巴掌推开，于是又蹦过去给末间叔叔看，对方很给面子地表现出了惊喜，眼睛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

鬼怪先生看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岁的那家伙最多不过幼稚园大班生的样子，顿时觉得心好痛。

「啊……要去超市才行了，需要的食材太多啦！」柳小鬼从手机里抬起头，「谁去？谁去？谁去？」

鬼怪先生挑眉看他，一副摆明了就是要坑自家侄子的表情。

「啊不要嘛……一起去嘛！超市就是要大家一起逛才有意思啦！」柳小鬼开展撒娇攻势。

可是他叔叔根本不吃这套，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到玄关，大衣也扔到他脸上，「快去快回。」接着身后就传来了使者大人犹豫不决的声音，「可是，我也很想一起去诶……」

鬼怪先生恨铁不成钢地转过身瞪他，转念一想，又随即展开一个春天般温暖的微笑，「啊，那真是太好了，」用拎柳侄子的方法把他也拎过去，「你俩一起，一路顺风。」潇洒地转身回到客厅，柳小鬼还不死心地喊着「真的不一起去吗叔叔？」被他用眼神威慑着打开门逃跑了。使者大人跟在他身后也出去了，门啪嗒一声被扣上，屋子里瞬间就寂静下来，像是谁也没有出现过一样。

鬼怪先生躺在客厅沙发上，双手垫在脑后，闭上眼睛养神。果然还是这样安安静静一个人呆着才最适合他了啊。

真的吗？

他右手从脑袋后面抽出来，缓缓捂上了眼睛。嘴唇露在外面，一字一句慢慢呢喃道，「记忆……没有了啊……」

真是复杂的事情。没有记忆，对那个家伙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前后大约四十分钟的时间，食材采购者们回来了。鬼怪先生正窝在沙发里看青春活力小姑娘们shy shy shy，使者大人直接穿过门板进来了，一把夺过遥控器调到了日间剧场。鬼怪先生习惯性地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地儿，接着柳侄子拎着大包小包费劲地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边埋怨道，「我说啊末间叔叔，就不能给我开个门吗！」看起来确实很不便的样子。

他把购物袋提到餐桌上，又回头数落道，「看什么电视啦你们！阿西，真是的讨厌死了！」被鬼怪叔叔瞪着眼睛横过来，「Language！」只好忍气吞声咬牙切齿地把东西都抱进了厨房。一边整理流理台的时候一边安慰自己，「坚强一点啊柳德华，这就是你的命，没有办法的事情。」又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啊要哭了真是，我为什么这么可怜啊？」

使者大人轻手轻脚地跟进了厨房，站在戏很足的柳小鬼身后突然出声，「你干嘛呢？」

「妈呀吓我一跳！」柳小鬼手里的酱桶差点打翻，「末间叔叔您进来干嘛啦！」

「不需要……我帮忙吗？」使者大人不好意思似的清了清嗓子，「……你看起来笨手笨脚的。」

什么啦！您倒是告诉我这个房子里有哪位不是笨手笨脚的啊！

但这话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柳小鬼只好挠着后脑勺说，「末间叔叔愿意帮忙的话，也可以啊……」

使者大人的神情瞬间就明亮了起来，撩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所以呢？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啊、哦哦、我看看，」柳小鬼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赶紧翻了翻手机，「先——先切豆腐和辣白菜吧，末间叔叔你会用刀吗？」为什么他现在有一种强烈的、在陪小孩子过家家的感觉？

厨房里面于是不断传出「弄错了啦末间叔叔这个等一下再放啊！」「啊啊等一下不是这样的！」「你这小子现在是在指挥我吗？」「明明是你弄错了干嘛怪我啊臭小子！」诸如此类的吵闹声。

鬼怪先生窝在沙发里，全身都懒洋洋的。有点太温暖了，这个冬天。围巾口罩、奶茶、烤地瓜似乎都不需要了，他现在似乎是，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状态。鬼怪先生埋着脸偷偷弯起了嘴角，被那家伙知道的话，估计又要耍脾气了吧。叫老婆什么的，啊，好肉麻啊，鬼怪先生打了个激灵，傻瓜微笑又扩大了一点。

假如他是王。不是没有这么猜测过，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肯定地做出了结论，他就是王。也挣扎过，要用什么方式报复自己千年的仇恨才最为爽快，然而种种设想下来，好像都不够解气。那个人啊，实在是太可恨了，复仇的所有方法加在一起似乎都不够力度。这件事情太过复杂，在他想出解决办法之前，那家伙必须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才行。反正，永生就是最大的惩罚了，陪在他身边的话，也算是种赎罪吧？

丢失了记忆什么的，也不算是件坏事啊。怀着罪恶感一直被他捆在身边的话，也不会开心的吧，说不定哪一天就偷偷离开了，或者是做出什么伤害自己来赎罪的事情，那个家伙又不是做不出来。所以啊，现在这种情况最好不过了。

他可不是就这样原谅他了，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冬天太难熬了。

鬼怪先生说谎了。他一点也不喜欢冬天。没有他的初丁先生的陪伴的话，一年四季都很难熬。

厨房里的状况太过火热，以至于鬼怪先生偷偷把频道调回了歌谣放送都没被使者大人察觉。『Cheer up baby！Cheer up baby！』电视里这么热唱着。鬼怪先生偷偷瞄了一眼刚尝过味道眉头紧皱的使者大人，把脸埋进高领羊毛衫里，只露出一对弯弯的眼睛。

加油啊，宝贝。

/End.